何以渡己

落雨天,最好眠

与你暮冬饮雪尝豆糕(5)[豆雪]

前情回顾点这里 


日暮西沉,积雨云在头顶压了一天也没下雨,临近傍晚倒借风自己飘走了。天气冷得厉害又偏干得厉害,出门才几个小时,傅红雪有点想念冯豆子家里存放了许多甜冰水的大铁块。“回去了。”他站起身,一句话定下不跟叶开做流浪汉的打算。

“哎哎哎!你回去了我怎么办?”叶开立马从花坛边爬起来叫住傅红雪。虽然往日行走江湖也常常风餐露宿,可他也没见过哪位大侠天天住在街头旮旯处的,这听起来怎么像话?“要不,你借我点银子?”还是没习惯这个世界对钱币的新称呼。

傅红雪沉默地低头看了一眼因为投喂叶开而骤然清减的青蛙包,坚决而果断地摇了摇头。“你可以同我回去,但留不留看他。”话里的“他”指的自然是冯豆子。叶开闻弦音知雅意,一副“我懂得我知道了”的表情,凑上前去撞了撞傅红雪的肩膀,“可以啊傅红雪,我还以为你会花很长一段时间才能走出来,没想到才转个身就把人家给忘了还顺带开启新征途。不过说归说,你这家庭地位不行啊……”

另一边愤然吃完饭的冯豆子对着空饭盒发了会儿呆,满脸子都是叶开、傅红雪和他为主角的八点档剧情,一时觉得自己对小雪说话的语气太重,一会儿又觉得小雪根本就是不把自己当回事,宁愿关心一个来路不明的邋遢男也不跟自己解释两句,想到这里冯豆子就被酸得脑仁疼,恨不得立刻就找小雪当面对质。于是就做出了拉开门冲到楼下溜达了两圈就一脸犹豫沮丧地爬上楼如此循环往复三四回的无意义行为。

楼下啄米的麻雀倒是被他惊走了几波。

夜幕降临,白天沉闷古老的北京城改头换面,斑驳陆离的霓虹灯点燃夜色。这里靠近市中心,秉承着白日累死夜间嗨起的原则多数人都选择在这里择个窝,打着“K歌 台球 沐足”灯牌的大型夜间休闲会所开始营业。走在路上老远就能听见震颤心脏的音乐,四处都是飙车族——也难为他们能自由穿过与房屋妥协后的细窄街道。他们指间多夹着一支烟,深深吸一口,仰起脖子吐出团团白烟,好似能把心中的不快都吐出来。

叶开和傅红雪走在路上,显得格格不入。偶尔有几个飙车冲花了眼的将头伸出窗边对着傅红雪吹几声口哨,四个轮子匆匆滑过后留下一句被风吹得只剩下首尾重音的“美女你好啊”。

叶开觑着傅红雪的脸色,发现人家并没有在意那些不入流的挑逗,犹豫着,还是把心中的疑惑问了出口,“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跟我一样是在无名居里睡了一觉就到这里了吗?”傅红雪摇头,“沙漠里。”言简意赅,然后忽然想起那件事,“为何不见我?”说的是雨石巷的事。

叶开蹭了一下鼻子,眼睛四处飘就是不看傅红雪,声得虚得细成一条丝,“我这不是以为自己看错了嘛。”“所以你跟踪我。”傅红雪一言中的,凉凉地瞥他一眼。叶开被噎得接不下去,只好尬笑几声岔开话题,“除了我你还见过其他人吗?”从刚开始的怀疑人生到寻找同伴叶开也只经历了短短半个月,却总觉得过了好几年,怀疑自己的时间轴被刻意拉长,每天都似在泥沼中踱步,觉得这不合适那不舒心。

傅红雪依然摇摇头。叶开深深叹了一口气,“我想回去了。”他实在是怀念前二十多年人生恣意旷荡的感觉,念头上来了就一日快马三百里从晨光熹微走到日落风生处看水天一色,喝两壶烈酒就着篝火鸥鸣睡去,又或者失踪几天选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建间简便的茅草屋吸收日月精华,饿了就上山打兔,渴了就跑到瀑布下喝水洗澡一条龙,活得悠然自在。

总之不似现在。

又转了几个弯,傅红雪盯着墙角那株似曾相识的梧桐幼苗眉头深锁,冷静地说“我好像不认识路。”

叶开:……那你干嘛一开始还那么自信的带着我走?!

“喂?”冯豆子伏在桌面上食指沾水不停地画圈,无精打采地回了一句,“不回去,没精神干活。”电话那头替了一天班的冯大米似乎有点激动,锐利的声音刺破话筒,“那你这一天的工资也甭想拿了!”话毕气匆匆挂了电话。冯豆子却并不在意,把手机扔到一边继续画圈圈, “飞刀…飞刀……小雪认识的……嗯?!那不就是叶开吗?”冯豆子想到这一点,仿佛打了鸡血“腾”地站起来,但很快就想起了自己的行为,悔不当初,“哎呀我真是笨啊,为什么不早点想到这一点,小雪能来叶开当然也能来。慢着——那叶开来找小雪干嘛?”瞬间抓住了重点,原地踱步反复咀嚼着叶开的名字,“他肯定是想带小雪走的,我真笨,怎么能让小雪跟他走。现在说也没用,得先把小雪找回来——谁啊?”冯豆子回应敲门声。

叩叩——

来者也不回答,颇有耐心地敲了两三遍,冯豆子圾着拖鞋去开门,“谁啊?光敲门也不说话。”“冯豆子。”傅红雪唤他。

“哎!小雪,你回来了啦?你、你玩得开心吗?吃饭了吗?你看我,光问些没用的现在都晚上了,饿了吗?”冯豆子略带紧张地瞅着傅红雪的脸色,谁知傅红雪一张嘴就被后面一串浑厚的男声盖过,“饿了好几顿了,有什么吃的没?”叶开挤开傅红雪进门,寻幽探胜般对冯豆子的屋内设计指指点点,“嗯!这个书架不错,可惜全用来堆杂物了。咦惹,这是个什么破瓶子,雁品!值三文钱不能再多了。这盆栽……朝向不对啊。”上手把喜阴的富贵竹挪腾到南向的落地玻璃前。

“你这人还真奇怪一进门就伸着叭叭个不停,这是你家还是我家?我喜欢怎么摆就怎么摆。一上来就动手动脚,没有一点礼貌。”冯豆子叉腰跟上,殊不知自己和叶开其实也就是半斤八两。“冯豆子,我饿了。”傅红雪不想听他们说话,十分疲惫地瘫在沙发上。

“哎好咧!小雪想吃什么?”冯豆子转头就无缝切换上一张傻兮兮的笑脸。“我想吃肉!”叶开插嘴。“哪都有你你咋这么烦人呢?”冯豆子皱着鼻子,一脸嫌弃地说。“肉。”傅红雪枕在沙发背上闭目养神。“哎!好咧!”

叶开算是看明白了,冯豆子这人对傅红雪和对别人永远两个态度,在傅红雪面前乖得像条哈巴狗,他怎么撸都是顺毛,而面对除傅红雪的闲杂人等就立刻化身狼狗,逮谁咬谁。

傅红雪歪过头去看倒映在玻璃上的星星点点,忽然意识到每一点都具有非凡的意义,那是千家万户,是风雪夜归人的慰藉。

有雨点拍在窗户上,零零散散的随着风飘进屋里,傅红雪起身关窗,不经意间瞥见在厨房忙碌的冯豆子的身影,尽管窗户映得有些失真,生生把一米八的身高压成一米三,但傅红雪仍觉得这一处倒影尤其可爱,比那些微光还令人心安。

叶开装作不经意地凑近冯豆子身边,偷偷瞅了一眼锅里不断翻滚的大块肉,摸着半寸长的胡子满意地点了点头,突然问了句,“喂,冯豆子,你喜欢傅红雪吗?”冯豆子向天翻了个白眼,一副“明知故问最讨厌”的表情,拖长了调调说,“是啊——”叶开有点恶心他的声音,“你别这样讲话听起来怪讨厌的——那你们在一起了?”“没。”这是冯豆子最不愿意直面的事实,有些愠怒叶开的直白。“那他知道你喜欢他吗?”叶开追问,满脸都大写着“八卦”两个字。“你问这么多干嘛?我说这么多你又帮不了我。还有,你能不能先去洗个澡,太臭了,你是扒了老鼠皮当衣服吗,一身腥臭味,我鼻子都要被你熏坏了,走走走,别在这里妨碍我。”

一天之内被当面嫌弃两次的叶开仿佛终于恢复了嗅觉,“有必须说得这么夸张吗?”他掀开衣领闻一口,抬头就是满天星,自己都实在忍受不了,“你家浴室在哪?”冯豆子随手点路,傅红雪正好出浴,湿漉漉的长发披在衣服上,面色酡红,被冯豆子这么一指,眨了眨大眼睛,好像在问话。

“盒盒盒~没啥,叶开说他想洗澡。小雪刚是洗头发了吗?要我帮你吹干吗?湿着头发多难受啊是吧?”然后用眼神示意叶开迅速就位,压低声音对他说,“快去,等下我给你送衣服,别妨碍我。”叶开接收到消息,一边脱着外衣一边走过去说,“对啊,洗了澡才好吃饭嘛。”等会儿我要吃最大块的肉,叶开偷偷给冯豆子眨眼睛,冯豆子伸脚尖踹他,“哔哔赖赖的就你事多,早于半小时出来你等下就不要吃饭了。”

想起锅里的肉,叶开决定不跟他计较洗澡时长这点破问题。

吹风机嗡嗡响,冯豆子颇为拘谨用手指梳开头发,动作一卡一卡的,活像个快没电的机器人。从背后看,傅红雪的耳垂又白又软,被暖热的风吹得微微发红,几条不听话的发丝缠在耳廓上,跟着风微动,惹得人心头发痒,想好好的亲上一口或是用舌尖舔一舔。

“好了吗?”傅红雪一句话将冯豆子狠狠拉出臆想世界,“行了行了。”他手忙脚乱地关上吹风机,“我、我去厨房看看。”说完便连滚带爬地逃离傅红雪身边。

太险了!

冯豆子不争气地瞪一眼起了反应的部位,暗幸傅红雪没有转身去看他,要不然真是丢脸到姥姥他二大姨家了。

晚饭就在一片安静详和的气氛中度过了。连傅红雪也因为冯豆子难得的安静多吃了两碗饭,更有甚者叶开,若不是傅红雪的眼神压制怕是饭后连碗都可以少刷几个——除了冯豆子,想他冯豆子活了二十多年一直都是以厚脸皮著称,谁料一朝失足,首次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做“害羞”,搞得现在满脑子都循环播放着尴尬二字,连平日偷瞟傅红雪的习惯性行为也被强行矫正了过来。

“冯豆子。”傅红雪看着他手里被戳烂的饭,出声提醒,“看碗。”冯豆子回过神来,想说“没事饱了”一开口却是,“我好尴尬。”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后就恨不得学鸵鸟在原地刨个坑把脑袋埋进去也省得傅红雪像盯智障般的眼神了。

“豆子兄,这个是什么?”叶开从电视柜下扒拉出两个五彩斑斓的箱子。

冯豆子被他问了一嘴也暂时把尴尬抛到了脑后,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走近打开,“盲箱,我三姐前年送我的生日礼物,你这蹄子挺识货还知道哪里有好的就往哪里刨,我之前找了好久都没见着。”献宝似的把箱子抱到傅红雪面前“小雪要不要玩一下?”“要!”叶开哼哧哼哧地小跑过来。“哎你这人还真是,可别说我没事先告诉你啊,这盲箱什么东西都可能有,别到时候抓到什么都瞎叫。”“你这是以小肚子鸡肠之心度我的宰相肚。”叶开不服气地撸起袖子跃跃欲试。

冯豆子乘机伏到傅红雪耳边小声说“小雪别怕,我唬他玩呢,这里面呀,什么都没有。”傅红雪点头。“你俩在悄咪咪的说什么呢?”“你管我呢,反正不告诉你。”冯豆子仰起下巴得意洋洋。

游戏规则冯豆子已经给两人念了一遍——盲箱中有两样外型相似的物品,根据每人蒙眼伸手进箱触摸物品五秒得出的提示,谁先猜出对方箱中物品即获胜。

“有奖品吗?”傅红雪问道。冯豆子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有、当然有啊,你有什么想要的吗?”傅红雪摇摇头,“先赢了再说。”叶开贱贱地附上一句,“那有惩罚吗?”

冯豆子看见他笑就想扁他,“有,赏你一杯五味茶。”“听起来还挺好喝的,什么滋味的?”叶开听到有吃的就起劲,自从刚刚一顿晚饭后就彻底拜服了冯豆子的厨艺,他行山历水尝过天下百味,却只有冯豆子手下那一碟菜有让人一口顺着舌尖下肚的满足感。

偏偏能做出这么好吃的菜的人是个毒舌的,“这么想知道那就使出真正的实力来输一把不就明白了吗?”冯豆子从柜子里挑了两条去年一时兴起买下的真丝纱巾,衡量再三后将颜色最丑的那条扔给叶开,“自己戴,绑好一点啊,可别让我瞅见你作弊。”一转头对傅红雪笑得含蓄温柔,“小雪,我帮你绑上吧,我保证轻轻的不破坏你发型。”说着还用手指捻着纱巾轻轻扯一扯以示力度。傅红雪还未表态,叶开在旁边盯着他们窃笑。

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傅红雪有点恼羞地夺过纱巾,“不必,我自己来。”叶开则笑得更大声了。

窗外雨声渐大,但行人已经归家。

“滑呲溜的,一摸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叶开摸着下巴说。

“凉的。”傅红雪如此评价道。

“长的,凉的,滑的,不会是蛇吧。”叶开再伸手摸了一下。傅红雪听见“蛇”这个字眼手明显地颤抖了一下,轮到他时只伸入小半个手掌便马上拿出来,沉声道,“圆的。”

眼看游戏就要无法进行下去,冯豆子上前抚按傅红雪的肩膀,“小雪信我,里面没有蛇。”叶开说完线索后侧耳听了一会儿,不满地嚷嚷着不公平,冯豆子作为裁判居然偷发答案。冯豆子便笑骂他狗耳朵。

再轮到傅红雪时冯豆子以为他要再犹豫一会儿,毕竟在以往很长时间里一遇上蛇就发毒的人即使后来治好了在心理上也会烙上不可磨灭的痕迹。所以当看见傅红雪不加思索就把手伸进盲箱时冯豆子感到心跳都要停止了。

他居然信我?

傅红雪相信我!

不可名状的巨大满足感溢出心头,冯豆子感觉整个人是从来没有的轻快愉悦。再没有人像他这样全心全意的相信我,意识到这点后,另一种更加疯狂的感情在心内相撞,每一根骨头,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想要得到他,想要把他狠狠揽入怀,最好血肉相融,不分彼此。

“该不会是根铁棍吧。”叶开突然奇思妙想。“更像香蕉。”傅红雪反驳道。

可惜现实如此冰冷刺骨,傅红雪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心意,连在日常生活中他的警惕也从未放下,何谈去拥抱他这么亲密的动作。冯豆子沮丧地垂下脑袋,无精打彩地公布了答案——“是笛子和单簧管。”

叶开一把扯掉纱巾,像便利店外的松鼠掏玻璃罐里的松子,一脸兴奋,“嘿,我这个箱子里的是笛子。”话音刚落,见傅红雪毫不意外地点了点头,这个表情使叶开顿生疑窦,即而恍然大悟。

单簧管什么的他压根不可能猜得出啊!

于是这直接导致了叶开的失眠。

他捂在被子里翻来覆去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冯豆子喜欢傅红雪就要残害他这样一个根正苗红大好青年的脆弱小心灵?

昼夜更替,第一缕阳光刺穿浓雾之际,冯豆子的床头闹钟准点敲穿大破锣的声音如同一只鬼手把所有人从梦中拖出。

然而早上更难熬,冯豆子一上班就没有人跟他说话,整间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会喘气的,但明显傅红雪宁愿对着窗户发呆也不愿意跟他说话。

一夜未眠的后果落款在黑眼圈上,即使这样依然坚持不屈地向傅红雪实行语言骚扰,“傅红雪——”翻个身从沙发上摔下去,顺势背贴着地板向前蹭行几步,“你觉得冯豆子这个人怎么样?”傅红雪低头看他,“聒噪。”一语双关。叶开又问,“那你觉得以前见过的娈童怎么样?”“你想说什么?”傅红雪不答反问。

叶开挠挠头,他纯属就是闲得蛋疼随口扯两句,难得傅红雪肯理会他,有这个机会不帮一把冯豆子又觉得可惜,“那你以后……嗯……我以后要是找个男的做媳妇儿你会怎么想?”“丁灵琳是男的?”傅红雪突然觉得叶开有点不太正常——虽然以前也不见得很正常。“她是女的,哎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要是有男的对你很好而且还喜欢你你会不会接受?我说的是像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和在一起。”叶开不敢再给自己挖坑,小心翼翼地避开冯豆子的大名。

但傅红雪何其聪慧,沉下脸反问,“冯豆子?”

叶开瞅着他这个脸色悄悄别开脸,含糊不清地说,“我就这么随口一说,你别往心里去啊。”


——远在冯家菜的冯豆子忽然背脊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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